不愿醒来的睡美人
咨询师 张蕊蕊
案例督导 李不言
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，在梦中她被困在一个城堡里，她是睡着的，城堡也是睡着的，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城堡……
（一）
她是一名35岁的女子，优雅文静，就叫她静吧。当你面对静的时候，会不由自主地被她那种从里而外散发出的安静气质所感染。她就像是静谧的夜，让人的整个身心都瞬间安静下来。
她来咨询的目的是想改善和丈夫的关系。她觉得自己和丈夫的关系总是不那么和谐。在其他方面她都近乎完美，但却唯独在和丈夫相处的时候，她总是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。很多时候她会不经意忘记丈夫说过的事情，也很少能主动想到丈夫。在现实层面她做得很合格，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，但丈夫却总是感觉她有心没肺的。和丈夫交流的时候她会感觉中间像隔着一层幕布，不知道丈夫想表达什么。这让丈夫很气恼，她自己也很惊讶，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。她和别人交往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。
我问到她的成长史。她说从她记事起就见到爸爸妈妈经常吵架。在她5岁左右，爸爸离开了这个家。为此妈妈曾经自杀过一次，是被她及时发现后，喊邻居送去医院才幸免于难。妈妈经常说，男人都是靠不住的。她从小就乖巧、听话。妈妈说正是她的优秀才支撑自己一步步走过来。她是妈妈活下来的唯一希望。她也没有辜负妈妈，从小到大都是妈妈的骄傲。只是有一点，小时候帮着做家务时，可能是因为年龄小的原因吧，时不时会弄出点状况出来，如打碎饭碗，弄伤自己，丢失钥匙等等。妈妈曾多次严厉批评她：“看你总是这么有心没肺、马马虎虎的样子，等将来长大离开妈妈后可怎么办？”还为此不止一次地打过她。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改掉这个毛病，而且感觉结婚以后这个毛病好像加重了。
在这里我做了一个假设。爸妈的吵架和妈妈的轻生，一度给静的内心留下了很深的阴影。她非常害怕失去妈妈，于是就通过压抑自己孩子的一面，通过让自己变得乖巧懂事，多替妈妈干活来留住妈妈；可另一方面，作为孩子的一面被压抑久了又会时不时冒出来，冒出来的孩子会由于不时闯祸而引来妈妈更多的关注，让妈妈没有办法完全把自己当成大人，这恰好又成为留住妈妈的第二个理由——您的孩子还没有长大，所以您还不能离开！当我试着把这些分析告诉静的时候，她流下泪来。她说自己最担心的人正是妈妈。特别是结婚之后，她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，妈妈的喜怒哀乐、饮食起居和身体状况，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的心。
我让她谈谈自己的恋爱史。她说丈夫是她的初恋，当时自己年龄已经不小了，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一直不想嫁人。最后碍于各方面的压力，就匆匆答应了他的求婚。我问她为什么一直都不想嫁人？她羞涩地笑了一下说：
“我一直感觉婚姻是牢笼，女人一结婚就被困住了，就再也不是美丽的公主了。”
“你是因为想做美丽的公主，所以才不想结婚的吗？”我问。
“也不全是吧。”她沉思了一会儿说，“我可能是看到妈妈在婚姻中得不到幸福，所以才不想结婚的……我想或许还有一个原因，就是，我一直认为，我是永远不会遇到真爱的。”
“为什么你会觉得永远不会遇到真爱呢？”我继续问。
“难道现实中会有像童话故事或者梦里那样的爱情吗？”她满脸惊奇地看着我。
这种惊奇让我感到心有些隐隐做疼。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她希望我说有；但如果我说有的话，估计她又不会相信，于是我反问道：“你觉得呢？”
“其实丈夫很爱我的，我能感觉到，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感觉不到我的爱呢？”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声说。
那次的咨询就在她梦呓般的话语中结束了。
（二）
她再次来咨询时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。这让我仿佛看到她静谧背后潜藏的一缕生机。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，在梦中她被困在一个城堡里，她是睡着的，城堡也是睡着的，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城堡……
我引导她放松之后回到梦境。她看到那个睡着的自己后就开始落泪，慢慢地由抽泣变成痛哭。面对睡着的自己，她一边痛哭一边说：“我知道你一直很委屈，一直很辛苦，害怕失去妈妈，就做妈妈喜欢的事情，就只有委屈自己的心，最后自己的心就沉睡过去，成了现在的样子。”她一直哭诉了很久。半个多小时以后，她的情绪才逐渐平静下来。她擦了擦眼泪，抬起头对我说：“梦里我就像是一个睡美人啊。”我静静地点点头——面对这样有悟性的来访者，我真的无需多说什么，她需要的只是一个陪伴者。
这次咨询后我想起了那篇著名的童话故事《睡美人》。我突然领悟到，睡美人的故事其实就是一个女孩子被魔咒伤害而无法长大的故事。“男人都是靠不住的”、“将来长大离开妈妈以后可怎么办？”妈妈这些爱的表达，却造成静在潜意识里对成长的惧怕和对婚姻的逃避。这种惧怕和逃避，正像坏女巫的“魔咒”，让静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，只有选择昏睡过去。她虽然意识上感觉自己爱丈夫，也感觉丈夫爱自己，但因为那些“魔咒”是和小时候的创伤连在一起的，所以力量非常大，大到会绕过人的意识层而直接启动了潜意识里的防御机制。所以静在和丈夫相处的时候，“会感觉中间像隔着一层幕布”。昏睡以后的她，虽然不能真实地感受到爱和被爱，但却能避免直接去面对那份恐惧和痛苦，从而使她感觉暂时的安全。
但成长的力量终究是无法压制住的。在静决定做心理咨询的时候，她心中的睡美人就开始慢慢苏醒。当她面对昏睡的自己，把积压多年的情绪宣泄出来之后，一个新的整合的自我就诞生了。尽管在行为层面上，长期习惯了做梦中人的她还不能一下子完全改变，但种子既然已经发芽，长大就是必然的了。
（三）
静打来电话，说要和老公一起做下一次的咨询。静的丈夫看上去是那种很硬的类型，来到咨询室也不太说话，一看就是那种把什么都埋在心里的男人。这让我想到《睡美人》中的王子，他经历了分离、被囚，最后战胜了坏女巫才终于用深情的吻唤醒了自己的爱人。而面前这个男人现在的状态更像是被困在囚室的王子。
从他对静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真的很爱静。我想他能答应来咨询也是因为在乎静的原因。他说，对静最大的不满就是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，结婚这么些年，最牵动静的心的还是她娘家的事情。我单独把静的老公留在咨询室，向他讲了《睡美人》的故事。我鼓励他：睡美人是要去“吻”醒的！看着他们手挽手离开咨询室的背影，我仿佛看到苏醒的睡美人在帮助王子迎战坏女巫的画面。
能给我们带来美德、美貌、财富的好女巫，其实就在我们的心里；同样，让我们失去感受爱的能力、逃避美好生活的坏女巫，也在我们的心里……
《睡美人》的结局是美好的，也是简单的——王子和公主结婚后快乐地生活在一起。而现实生活却总不会是那么简单，每一对夫妻在婚姻生活中都会不同程度地受到原生家庭的影响，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也必需不断挣脱各种“魔咒”的束缚才能获得幸福。
此文修改稿《把她吻醒》刊登在2012年1月《当代工人》第451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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